我童年养过许多小动物,有猫、狗、兔子、麻雀、蚂蚱、螳螂等,至今记忆深刻的,是我的鸽子。我养第一只鸽子的时候,正上小学四年级,缘起于我楼下的好朋友铁柱。
有一天,铁柱他爸买回来一对鸽子,白鸽很漂亮,雪白的羽毛,眼睛像一对红宝石。鸽子不怎么怕人,在铁柱家窄窄的阳台上踱步,肥硕的身体摇摇摆摆。它经常若有所思的停顿下来向远处眺望,又不时侧头警惕,人一靠近,就扑楞楞展翅飞远。鸽子刚回来的时候,水米不进,急坏了我们。我们放好玉米粒,怕惊扰了它们,躲在屋内偷窥。不多久我们就听到哒哒啄米的声音,鸽子终于进食了。
过了好多天,这对鸽子不知道怎么回事,总不产卵生育,铁柱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办法,往鸽子窝里放了只鸡蛋,结果鸽子就趴上去煞有其事地开始孵蛋了。过了20多天,鸡蛋竟然孵出来一只小鸡,鸽子按自己的办法给小鸡喂食,母鸽子喂食是跟小鸽子嘴巴对嘴巴,吐出嚼碎的食物,结果小鸡不懂事,鸽子一伸头凑过去就躲躲闪闪的,就像两个人接吻没接成那样。小鸡看见旁边的玉米粒,直接就啄了起来,母鸽子一副想不通的样子。这只小鸡在鸽子的培养下茁壮成长,果然不太一样,弹跳能力极佳,能半飞半跳的蹦上阳台。后来鸽子带它飞翔,结果怎么也飞不起来。再后来小鸡被铁柱他爸不小心一脚踩死了。
鸽子也开始生育了,生了一窝一窝的小鸽子。我看着羡慕,去要了一对,也在我家四楼阳台上用纸盒弄个小窝。结果每天小鸽子抬头就看到三楼它父母,扑棱棱地飞下去团聚,我只好晚上一遍一遍地再捉回来养。铁柱他姐每次看到“哈,又来捉鸽子啦”。我们没事了就爬到楼顶去放飞,仰着脖子看鸽子一大家子在头顶兜着圈子,铁柱大喊:“看,鸽子拐弯的时候尾巴是朝里拐的。”从此,我发现了飞机尾舵的秘密。
我跟铁柱没事拿个弹弓出去打鸟,兜里鼓囊囊装满石子。有一回,我们蹬着自行车穿过五七中学后街,到了北大街后面一条小巷子,突然看到围墙上站着一只灰鸽子,我们悄悄接近围墙,迅速拿出弹弓,瞄了瞄,啪的一下,只听嘭的一声石子击中羽毛的声音,鸽子一下子就翻了下去,落到了围墙里面。我们走到大门那里,听到里面有个孩子大喊:“爸,这只鸽子不行了,是让人给打了。”。我们大吃一惊,赶快骑上车子,飞快逃离。那时候我个子小还是三叉骑法,右腿从车子大梁下掏过去,使劲蹬着,穿过五七中学后街拐了个弯,心里才踏实下来。我们回到家惊魂未定,担心人家会满街追我们,我们好几天再也不敢出门。
我跟铁柱养鸽子的时候,经常为鸽粮犯愁。鸽子最喜欢的是小麦玉米,但城里都是只卖面粉、玉米粉的。我们反复合计,想到了县城粮站。说干就干,跑到粮站,我们在几个挂着大锁的仓库外面转来转去,终于发现了门道。仓库大门是紧锁的,但有个大门地面门缝却被老鼠掏出了一小堆小麦。我们环顾四下无人,就蹲下去掏那些麦子,麦子源源不断地掏出来再塞到衣兜,不多久衣兜里就撑得鼓鼓囊囊,我们速战速决之后见好就收,用手掩住兜,故作镇静走出仓库,不巧迎面过来一个人,一眼就盯上我们撑破天的衣兜:“你们干什么呢?兜里是什么?”,我俩大惊失色,结结巴巴很快就露出马脚,被逮到办公室,我俩直愣愣站成一排接受盘问:“叫什么名字?哪个学校的?你父母工作单位?电话多少?”,我们慌乱之下,编不出假名,只好含糊其辞地报了真名。
问到学校,却不敢说实话,拿东街中学搪塞住,父母电话那是死活不说。那人正襟危坐,拿个笔,像模像样的记着模样,然后正色说:“你们这是经济盗窃行为,要跟学校通报,要找派出所报案”。听到这个,我不争气的眼眶都湿了,铁柱原本白皙的脸涨得通红,却死撑住不吭声。那人继续不依不饶,威逼恫吓,我们俩站在那里死牛顶墙根,三脚踢不出半个屁。双方对抗了好一阵子,那人终于烦了,打算结束这无意义的审问,他给了我们两个扫把,让打扫仓库劳动改造。我们大舒一口气,谢天谢地地拿着扫把,到仓库那里卖力表现,一个多小时后,整个仓库过道扫的光洁如镜,我们放下扫把直起腰,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。
铁柱看四周无人说:“跑吧”,于是我们俩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。我们回到家里惊魂未定,谁也不敢透露风声,担心这事情落下尾巴,整日提心吊胆又无计可施。那时候正值少年犯罪教育的风头,全县中学开展法制宣传,三天两头地在操场讲政策,还动不动提到坦白从宽,隐瞒从严。每次去操场集合,我都心提到了嗓子眼,生怕粮站的人根据姓名查到学校,让校长处理我们,很长很长的时间我都纠结于到底是主动交代还是被动糊弄,不想日子一天天过去,犹犹豫豫之下,三年初中竟然恍惚而过了,这事情后来就慢慢平息了,我跟铁柱也从此绝了偷鸡摸狗的念想。
铁柱家的鸽子繁殖很是厉害,不久就多出一大家子,铁柱得意地炫耀,这是老大,那是老二……有一天,一只鸽子突然口吐白沫,扑棱几下死了。不久,铁柱的鸽子的接二连三地死去,我的一只也未幸免。我们不敢放飞了,关在笼子里养着。我们调查半天,感觉对门的寡居老太嫌疑最大,寡居老太养了一只老鼠,每天抱在手上好不恶心!鸽子多了后,到处乱拉屎,把人家阳台上搞得臭烘烘的,估计是老太下了老鼠药,但我们没有证据,也只好作罢。
我的鸽子从此就剩下一只了,老鼠药似乎也没有了,每天早上这只鸽子要迎着朝阳飞向西边若隐若现的一处高耸的水塔,下午准时飞回来。有一次,它带回来一只灰鸽子,我等它们进了窝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了鸽门。捉出来那只灰鸽子,捏住翅膀,沉甸甸地提在手里。灰鸽子怯生生地拼命挣扎,我想把它们配成一对,又放回窝里,但后来那只灰鸽再也没有来过。
我的鸽子还是每天早出晚归,后来有一次,鸽子好多天都没有回来。我每天站在阳台眼巴巴地眺望远处的雾蒙蒙的水塔,期望空旷的天际会出现鸽子的身影。十几天后,鸽子突然回来了,羽毛蓬松,神态萎靡,好像从很远的地方经过了长途奔袭,我赶快拿了小麦、玉米、凉水,鸽子饱餐一顿后进了窝。第二天一早,又匆匆展翅飞走,晚上又没有回来,第二天,第三天……
从此以后,我唯一的最后那只鸽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。我依旧每日习惯的望穿蓝天,远处那个海市蜃楼一般神秘的水塔,似乎总有一群群鸽子在雾气里起起落落,环绕飞翔,寂寞的夕阳晒着阳台上孤零零的鸽窝,打开小门,空空如也,里面还残留着一股子鸽粪的味道,我伸手进去,似乎还能感觉到里面那只怯生生左右躲避的鸽子。玉米粒还摆在那里,等待着它的主人享用……